2010年4月21日星期三

碎碎念 —— 《我执》


车丢了,去图书馆就从骑车改为走路,胡思乱想的时间多了一倍;心里很乱,我的行为习惯随之从外借书库的匆匆来去变身为阅览室的竟日阅读,用书墙抵抗乱耳的 喧嚣。走在这颇具欧陆风情的街道,这城市难得的幽静,一步一个足迹,也踩飞如歌岁月的种种细节,像这柳絮杨花,在空中飘舞坠落。是的,我早已失去你的信 息,但回绕在这城市的残响犹在,不知如何使它静哑。我一如既往得内缩进自己的世界,反复咀嚼曾发生过的对话,不断地重新虚构那无数的潜在可能,浑然忘却其 它的各种身份。

手拙,笔钝,即便只是白描我心,也难以写明心中的幽微转折。阅读时,看见别人的意象譬喻,常常有"aha"的瞬间,于是, 不惜做书山里的盗花贼,字海边的拾贝人。说剽窃也好,道借用也罢,都难抵一诉衷肠的诱惑。好在,你才是我真正的读者,唯一的对话者,只有你知道,这一字一 句,都在测量我对你的爱欲深度,就像潜水热爱者在丈量大海的深度,难见天日,更不知何处方为尽头,那一种深,令自己也恐惧。只有你懂,这属于我们两个的密 码,就这样隐没于公共空间的洪流,思念、等待、拒绝、哀伤、罪愆、憾恨、隔绝、回忆,细节无穷,浮沙沉戟。

道长说:“我们正是在无法接近 爱情的时候,才能更透彻地理解爱情的核心与本质。”他又说:“唯独在不可成就的爱情当中,才能最圆满最深刻地体会孤独。” 似乎可兹安慰,但其实,我要理解这爱的核心与本质何用?我要这最圆满最深刻的孤独体验干嘛?可知道,这样极致的孤独,让我窒息?可知道,我不过是个软弱的 血肉之躯?!

道长问:“要到了何种情境,一个人会以伤心来保留爱情?” 错矣。爱情的去与留,又何尝是人力可控?往往是:心可伤,情难留。

张大春说“抱歉”是无效的,apology其实是辩护,因为抱歉者在抱 歉过程中定义了整个“事实”要对方接受,而无论事态是在发生中而无法阻止,或者已发生而无法改变。读到的时候,心里一惊,赶紧翻查当初自己说抱歉时的心 态。极少说sorry,也是因为早知sorry的无效与苍白,但后来,抱歉就是这么忍不住得要从心底冒出来,又哪里是想要为自己辩护呢?!

书 里提到蓝色代表失败、理性、安静的忧郁、理智的哀伤,忍不住又犯了对号入座的毛病,好像都搭边。我侧头倾听,仿佛你在一声声轻唤“小蓝、小蓝、小 蓝...” 等待了这33年来最漫长的一个冬天,终于春回大地。只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的“绿”,不见踪影。难道,也要等上33年?唉,这生死之间最后几步踉跄蹒跚,竟然不能有你,人生诸事,自此皆空。

哲人为欲望立了一个算 式:“desire(欲望)= demand(需求) - need(需要)”,这里,desire实指抽象的永远匮乏,是一种永远追寻的无法满足的驱动力。学到一个词——pathos,说是对于那不在者的思念与 渴望;是无法穷尽、永不满足的缺憾。如是,你又如何能叫我生生灭了这欲望、这渴慕?!我又难以自制得想:若desire能在短短数年间就这么被扼杀了,是 不是,我曾见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我以为是自己的,只不过是一种偶然?嗟乎!我执我执,愈是想得,愈不可得;握得越紧越是徒然。无路可走,也只能被 逼着弃绝占有,任其自来自去;不去占有,仍可将你一直默存心中。此谓禁欲?他又说,硬币的反面是欲望的极度扩张。天知道,我只想拥有最最平常的耳鬓厮磨、 执手相看。

“当时只道是寻常”,说滥的一句话,但又这么真切。以前忍不住用过,也引来你的质疑,想必还有伤心与不悦吧,当初没有再解释, 今日又看到,已无解释的必要。你可知,这一种寻常,其实不是与他人的横向比较,而是与我们对未来的预期纵向相比的,以为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去经历更多、体 验更丰富的、书写更精彩的,未料当时的寻常已是殊异可贵,我们以为会习惯的人事不过是无常偶然的诡局,预期梦想就这么雨打风吹去,还有信心。当时以为的平 常,而今才知是异常。

从前写信,一字一句的斟酌,既想赤裸透明地传送自己的情意,又想隐匿起这一份苦思与恋慕。孰料,文字本身,终究背叛 了你我。当初,你未必能明白;后来,我也未必敢相信。“心有灵犀一点通”,每每想起,只有苦笑。

和道长一样,我也以为“我们从头再来”是 不可能的。若将我曾经交给你的那时间,把曾经属于你的那一半生命割除,我已残缺不全、面目全非。如此一来,即使”我们从头来过“是可能的,这里的”我们 “也已经不是”我们“了。

重生?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好难的。道长说,“每一段感情的发生与结束,其实都是场记忆的战争,受过伤害的,必将 在新一轮关系的最初就迟疑畏惧,甚而仓皇退缩,因为他记得那么清楚,他害怕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过去的人。他不只是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交往,他同时还在和 自己的记忆协商、谈判与作战。” 不想我的感情空转?事实是,我的生命,从此荒芜。这巨大的空洞与虚无,使我张口结舌,那些曾钉我于十字架上的沉沉重荷,也变成了不能承受的轻。

书 写回忆,是想要在现在与过去之间隔开距离,在回忆与书写的当下隔开距离,一如道长所言,是精神操练,是修习止观,我试图把那令我欢喜令我忧的材料提取出 来,观察那种种念头的生起和寂灭,进而省思它们让我欢喜让我忧伤的前因后果。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说给你听。一直一直,一切的情绪感受,我只说给你听。 后来这几年,我们之间的沟通,变成不断关与开的过程与重复,从信件到电话,从MSN到blog,不断地适应、习惯、再适应。一扇门关上来,另一扇门又开 了,直到最后。

可知,关上所有的门,我依然想在这汪洋大海里,开一扇小小的窗口,只唱给你听,无论你是否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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