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5日星期一

一万种可能

闲聊时提及我曾经喜欢的作家刘瑜,你看了她两篇文章后有所否定,我亦认同你对她这两篇文章观点的不认可,然则,这并没有动摇我读她所出新书的念头。

《可能性的艺术》是她为”看理想“平台制作的比较政治学课程的讲稿。她借助妙趣横生的事例,以理性而灵动的语言,清晰而缜密的逻辑,对抽象复杂的政治问题,用比较的视野从”此时此地“抽离,先宏观再聚焦微观,通过辨析其中的相似与差异,深入浅出的告诉大家政治是一种可能性的艺术,智慧的本质就是对事物比例的公正判断,并提醒大家:所见的只是现象,而现象未必是真相。

三十节课,分五个章节,她反复强调了政治创造可能,但是政治亦有其边界。政治会被社会结构、历史、地理以及文化约束,政治复杂到令人绝望,但也正是这种复杂,让思考充满乐趣,让自由成为必要,让未来涌现无穷无尽的惊奇。她一再提倡生而为独立的人,除了要有道德觉醒,要有与邪恶做斗争的勇气,更要有与狂热做斗争的自我警醒,要节制追求理想的激情,要有规则和边界意识,要宽容,要有耐心,静待时间开出的花。  

两天的阅读,眼界大开之际,做了不少摘录,以记之。

第一章:全球视野

  • 很多时候,观点的不同来自视野的不同。
  • 比较是为了抽离,而抽离是为了在另一个高度反观。比较产生冲击,冲击带来思考。
  • 社会科学的洞察力:是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的能力,把句号变成问号的能力,把”此时此刻“和无数”他时他刻“联系起来的能力,这种能力和每个人的敏感性有关,也和每个人的见识有关 —— 你阅读过的、听过的、走过的、观察过的、思考过的越多,你就越容易把现实当做”一万种可能性之一“来对待,获得了一种”比较的视野“。
  • 理解和判断的前提是参照系的存在。
  • 衡量现实不能仅仅以理想为尺度,而且要以历史为尺度,因为摧毁进步的不仅仅可能是所谓的保守势力,而且也可能是对完美乌托邦的迷恋。记住英语中的一句谚语:不要让最好成为更好的敌人。
  • 光有美好愿望是不够的,自由要有牙齿才能不被吞噬。e.g. 英美在1941年签订的《大西洋宪章》是威尔逊总统在一战后的”十四点原则“的2.0版,但前者因为英美二战后的强大实力成功了,而后者却因为实力不足失败了。
  • 个体的命运背后是国家,国家的命运背后是国际体系。
  • 经济水平竞争的背后是经济模式竞争,经济陌生竞争的背后是制度甚至是文明竞争。
  • 西学东渐中引起的文化反弹,反之亦然。e.g. 西方发达国家中的“优等生”瑞典,不再是一个世外桃源,成了问题国家。原因有三:
    • 移民占比高达16.8%,移民容易,融合很难。
      • 经济方面,移民失业率远高于本土人口。
      • 财政负担
      • 犯罪率的上升,尤以二代移民犯罪率最高,说明融合之难。
      • 极端主义的兴起。瑞典已经成为“圣战”战士输出比例最高的欧洲国家。
    • 瑞典正从一个“和谐社会”变成一个“二元社会”。
    • 得益于通知下负担人口结构,有深厚的社会信任为基础的“高税收、高福利”的经济模式受到威胁。瑞典人不再视彼此为兄弟姐妹,愿意通过财富转移来扶贫助弱。
  • 在移民问题上,或许“涓涓细流”的方式比较可行。教育、阶层、文化鸿沟的填平需要时间。Size matters, Speed matters。移民的速度和融合的速度可能成反比。

第二章:政治转型

  • 民主化有三个浪潮:
    1. 第一波是从19世纪早期的美国开始到一战,卷入的主要是西方欧美国家——英、美、法等。
    2. 第二波是二战后,卷入的是西方的一些卫星国,如南欧、拉美诸国,还有一些刚摆脱殖民的发展中国家。
    3. 第三波是从1974年葡萄牙政变开始到如今的“民主大跃进”,民主国家从37个变成2018年的97个。但这也是今天“民主衰退”现象的起点。
  • 民主衰退的表现有二:
    1. 民主崩溃:约有五分之二的民主转型国家发生民主崩溃。
    2. 民主的伪劣化。
  • 历史如此神秘莫测,或许我们只能无限接近却永远不可能抵达它的谜底。
  •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民主转型从来没有一帆风顺过,也很少一次闯关成功。它往往是风雨跌宕,进二退一,甚至进二退三。
  • 第三波民主浪潮也体现了民主的韧性:
    • 就转型过程言,与历史相比,相对平稳。
    • 就转型成果言,与历史相比,呈现相当程度的“民主沉淀”现象。留下来的成果更多更稳定,也更少构成对国际秩序的根本性冲击。
    • 尽管存在不少民主崩溃现象,但也较为快速的出现“民主反弹”现象。
  • 民主韧性从何而来?
    • 经济发展 —— 不再有极端的“僧多粥少”
    • 国际格局 —— 自由主义处于优势地位
    • 技术发展 —— 降低了社会动员的成本
    • 观念的变化 —— 愈来愈多人更认同民主,程序性民主优于绩效性民主。
  • 相比与早期的英国革命,同期的美国革命,法国革命更民主、更彻底、更具颠覆性。但法国“大革命”却翻船了。究其失败原因,是因为缺乏法治精神,因为“不自由的民主”:民主的高歌猛进与自由(言论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宗教自由、财产权和经济自由)的日渐凋零如影随形。
  • 民主和自由有交叉之处,但不是同一事物。民主是关于如何产生执政者的规则的,而自由则是关于如何限制执政者的规则的。民主是一种制度,自由是一种习俗。制度改写易,移风易俗难。
  • 人类政治文明的变迁没有捷径,它必须穿过千千万万人的心灵。
  • 南非民主转型的软着陆得益于胜利者的宽容和失败者的耐心。
  • 自由从不降临于人类,人类必须上升至其高度。
  • 民主作为一种程序,体现对民意的尊重,但是民主的质量则取决于参与者的判读力和合作能力。
  • 当制度的发展超前于文化,文化必然会以暗渡陈仓的方式去把规则悄悄地扭曲为潜规则。e.g. 印度的“表亲的专制”(Tyranny of cousins),会施加来自水平方向的社会压迫,其后盾就是社会习俗,譬如种姓鄙视链。
  • 资本主义在财富方面制造不平等,但在消除社会传统等级方面,有恰恰是一种平等化的力量。它根据你为市场提供的价值而不是你的种姓、宗教来决定你的位置。
  • 慢,是民主制的特点,因为它依靠试错而不是强制来实现进步。而试错需要时间。试错依靠人心之变来实现变革。而威权政体的特点则是快。但它往往要么大治,要么大乱。

第三章:国家建构

  • 国家的定义:特定疆域内合法的垄断暴力的机构。
  • 国家建构有二个方面
    1. 权力的集中化
    2. 势力范围的清晰化
  • 国家能力的三大功能
    1. 对于秩序建构的重要性 —— 暴力的集中化意味着分散暴力的减少
    2. 提供公共服务 —— 具有强大征税能力的政府
    3. 经济发展 —— 保护产权
  • 我们倾向于把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当做理所当然的事物,然而,在常常不堪一击的人性面前,任何秩序都可能只是海市蜃楼。
  • 战争缔造国家,国家制造战争。
  • 国家能力从何而来?
    • 推动常备军建设
    • 促进中央财税机制的建立
    • 推动官僚行政体系的建立和扩张
  • 文官制对于中国的国家能力意义重大
    • 文官制中的官,也就是官僚集团,通过一个细密的政治经纬线组成网络,把一个庞大的帝国捆到一起,产生了巨大的组织红利。
    • 文官制中的文,则通过了抑武、抑商、抑宗教,把社会精英引流到了读书做官,为皇帝服务的道路上。
  • 文官集团给皇帝带去的是软约束,是道德压力,而武人集团、财阀集团,对王权的约束是硬约束。
  • 这个世界上,比悲惨更可怕的,是不为人知的的悲惨。一旦有了信息的开放和流通,社会就有了推动变化的杠杆。e.g. 摄影家Lewis Hine 拍下了数千张反映劳工悲惨生活的照片,通过唤起公众的关注,直接推动了美国相关改革。
  • 美国的另类国家观:反国家主义的国家观。他们视中央集权为洪水猛兽,处处对之进行提放和约束。导致政治上是弱中央,强地方。经济上是弱政府,强市场。
  • 美国从“勉强的国家”到“自觉的国家”分三个阶段:
    1. 进步主义时代: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20年代。征收联邦税,干预市场经济,规范公司活动。
    2. 罗斯福新政:民意汹涌,政府扩权。成立了69个新联邦政府部门提供公共服务。
    3. 民权运动时代:20世纪五、六十年代。打破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州权”。
  • 美国国家建构的道路呈现了另一种可能的道路:核心动力不是密集的战争或者发达的文官制,而是社会运动。当然社会运动需要制度空间,它以自由为前提,以民主为传导机制。社会运动的力量本质就是政治权利的力量。
  • 美国经验的真正特色:一个强大的政府,被一个更强大的社会和市场环绕。
  • 阿富汗的国家建构的失败原因:
    • 地理因素 —— 多山地形,意味着政府的触角有限,叛军很容易找到藏身之所,并死灰复燃。
    • 地缘位置 —— 地处大国的交界地带,成为大国征战的通道,频繁内战是大国的代理战争。
    • 宗教因素 —— 伊斯兰极端主义盛行。塔利班实际上是由沙特、巴基斯坦传入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进口文化”
    • 民族结构 —— 民族主义带来的离心力、碎片化的族群格局是大一统政治的障碍。
  • 阿富汗最大的教训就是以极权追求乌托邦的危险。
  •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命运指向何方,常常取决于“沉默的大多数”是否继续沉默下去。

第四章:政治文化

  • 观念的变迁引发制度的变迁:观念的力量如此强大,它甚至可能突破经济利益的考虑、暴力机器的压制、国际格局的约束,撬动制度的变化。只有建立在观念变革基础上的制度变革,才是扎实的、可持续的。因为观念一旦形成,有其韧性所在。
  • 鸡蛋如何战胜高墙?高墙也是由人组成的。当整个社会的观念发生变迁,整个观念会发生一个“上渗”的效应,软化坚硬的高墙。e.g. 韩国以学生为核心主体推动的民主运动就是一个这样不断渗透和扩散,鸡蛋对抗高墙的过程。
  • 当所有政治的泥沙沉淀,所有理论的波涛平息,所有的流行趋势过去,最终,这种源于道德直觉的正义感还是会从水底浮现。它所具有的令人敬畏的天真,熠熠的光芒,还是会诱惑你向它伸出手去。
  • 泰国真正困难的,是实现民主稳固而不是推动民主转型。它是现代史上发生政变次数最多的国家。20世纪30年代以来,共发生过21次政变,13次成功,简直就是一言不合就民主转型,一言不合,又民主崩溃。究其原因,主要是泰国人民无限制的参与精神、过度的政治热情、过高的政治要价,过于急迫的政治通牒以及战斗精神,而且没有规则和边界意识。
  • 真正的民主文化应该是参与精神、服从意识以及政治冷淡三者混合。参与精神助推民主所需要的政治动员,服从意识助推民主所需要的政治秩序,热情形成政治改革的动力,而一定的政治冷感则给过热的政治氛围降温。
  • 耐心比勇气更难达至,节制比热情更需要技艺。
  • 平庸之恶是由权力制造的。生产“暴力”的机制有三:
    1. 高压:恐惧制造沉默
    2. 利益:利益诱惑造就积极分子
    3. 意识形态则令人狂热。
  • 现在进行时的文明的冲突:价值冲突是所有文明都不得不穿越的风暴。危险的不是观念的差异,而是这种差异的极化。当保守派走向进步,进步派早已绝尘而去。两者的相对距离还是在那里甚至更大。遗憾的是,人类往往要经历无数次撕裂才学会宽容,要被激情的烈焰烫伤后才意识到激情的危险。在一个价值迅速变迁的时代,世界最终可能会变得更好。但是在此之前,它常常会变得更糟。

第五章:政治经济 

  • 由于人类恼人的健忘,陈旧的过去看上去常常像是崭新的未来。
  • 恶的大门也可以被善的手指敲开。历史上,无数通往悲剧的道路由斩钉截铁的道德激情所铺陈,恶只是意外的结果,而不是最初的动因。
  • 塞壬的歌声实在太美好了,人类一再被其魅惑,为其触礁,而海底的每一艘沉船,都是对人类理性之傲慢挥之不去的讽刺。
  • 贫富悬殊带来的问题
  • 道义上的不公平
  • 影响经济发展
  • 政治极化带来的动荡
  • 不平等问题之所以棘手,是因为平等并非我们所追求的唯一目标,它必须和其他价值并存:自由、秩序、创新、责任感等等。历史一再展示,追求平等这事,我们或许有一种方式把它做对,却有1000种方式把它做错。
  • 诸善之争是人类最大的困境。
  • 很多时候,比左右之争、东西之争、普世与民族之争更重要的,是狂热和温和之争,是斩钉截铁和怀疑主义之争,是感叹号和问号之争。
  • 社会科学的知识,更像是西西弗斯在推石头,推上去,掉下来,再推上去,再掉下来。或许有人认为西西弗斯的努力是一种徒劳,殊不知,原地踏步或许正是对自由落体的抵抗。

Politics is the art of the possible, the attainable —— the art of the next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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