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03

须生之皇,旦角之王


陈文茜说除了她没人会把孟小冬放在梅兰芳之前。非也,非也。我对孟小冬的怜惜远甚于对梅兰芳的景仰,恰恰因为孟小冬,梅兰芳在我心中不再是“一代完人”的形象。

带父母去影院看了《梅兰芳》(现在也挺难找到适合父母一辈看的影片了),本来想写点关于梅孟恋的感慨,没想到一拖竟失了当时冲动。近日凑巧看了陈文茜与章诒和分别谈论孟小冬和梅兰芳的文章,转帖于此,以留印迹。

【转载】演不了真实女人的孟小冬 —— 陈文茜

没人会把孟小冬写于梅兰芳之前,除了我。     

梅大师故事精采,说的、写的、演的,百年不散。孟小冬却只身孤死于台湾,享年七十。大概可怜此位女子的身世吧,孟小冬与梅兰芳结缘仅六年,却缠绕孟小冬一生。她与梅兰芳的爱情在一场社会刺杀闹事后匆匆结束,梨园男子人生已叹幻化如影,何况连原姓董或姓孟都说不清的梨园女人?     

孟小冬一生坎坷,出身比梅兰芳更卑微,小他十三岁。有关她的身世,是养女或梨园之后,仅略为透露;伶人在那个年代社会地位十分卑微,好不容易成了名,很少多说往事。只知孟小冬九岁学戏,嗓音宽厚,一开头就学老生。她十二岁无锡第一回登台演出,唱念做表已成大角风范。人生十八前,走唱故事很像我们当代的天后江蕙小姐。十八岁孟小冬野心勃勃,她知道除非在北京「占数十吊一天」,不能占菊坛一席之地。这么年轻的女子,已有了我们现在年轻人三十岁都没有的远见胆识,一九二五年丢下了自己在上海已奠定的「三百口同声叫好」的地盘,先赴天津,再征北平。     

说起来男女实在太不公平,那时候北京梨园规矩,女性反串的坤伶只能在「城南游艺园」演出,地点可不是男旦青衣梅兰芳等人可上的正式戏台,而是前门大街上大栅栏夜戏团。出了园门口,街旁尽是杂耍、豆腐摊、执大壶沏茶与讨饭的乞丐。孟小冬在这个条件下,竟与马连良、杨小楼、言菊朋、程砚秋、尚小云,甚至梅兰芳名伶齐名,挣得独当一面的美号。许多文人、剧评家、记者,迷恋倾倒于孟小冬,因为她比「男人还像男人」,天津「天风报」捧她为老生行中「皇帝」,简称「冬皇」。     

一九二八年八月,孟小冬参与了北京第一舞台的义演,算算民国十七年,民风已渐渐开了,「五四」带来了自由恋爱,徐志摩与陆小曼早动摇了北京的礼教国本。但大家舍不得丢了「反串」,反而浸淫于「反串」,于是孟小冬破例以「坤伶老生」被点名邀约演出。大轴梅兰芳、杨小楼「霸王别姬」,压轴余叔岩、尚小云「打渔杀家」,倒三出场的则是年仅十八的孟小冬与裘桂仙对演「上天台」。从此整个北京城风靡两位反串人物,男扮女的梅兰芳,女反串男的孟小冬;这是战乱中,亢奋的北京,为一个「比女人更像女人」的梅兰芳,也为一个「比男人更像男人」的孟小冬。舞台上梅兰芳时演浪劲十足的杨玉环,时扮以身殉情的痴情女虞姬。中国女大学生藉看梅兰芳的戏,想象自己的角色奔放;再看孟小冬的演出,女须生阴阳颠倒,平时爱穿男装、头发剪短,和今日周美青一样,在西蒙波娃「第二性」著作真正问世前,中国女学生们透过孟小冬,早已有了性别解放的异想。     

就在北京人的性别梦幻中,孟小冬竟悄悄爱上了梅兰芳;她忘掉了台上的「反串角色」,当起了女人,与梅兰芳演起了互换身分的四年爱情故事。一九二七年俩人以非公开仪式结婚,一九三一年因一起京城血案事件,闹的北京大小画报轰动一时。从不真实也无法曲终的梅孟之缘,就此散了。京城血案中开枪戏迷,后来给警察司令斩首,头就吊在大栅栏电线杆上,恰巧也是孟小冬北京成名的前门大街。     

孟小冬后来又跟了上海滩名人杜月笙,先做梅老板三房,再当杜老板五房;人们说她是为了复仇梅兰芳出口气。她一生老是忘了戏里的自己,只想挣个戏外的名分。这位「千千万万人里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北上京城舞台成了须生大角,却过不了舞台下女人的爱情大关。梅兰芳的真实性别倾向,一直争论至今;但是当「事业」与「爱情」该做什么抉择时,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多数男人的答案。一九三一年,梅孟不只离异,「京城血案事件」更是谣言四起;梅党们与舆论将一切过错归予孟小冬。孟小冬先看破红尘,茹斋念佛,但终究憋不住这口气,登了一则「紧要启事」:「蜚语流传,诽谤横生…与梅兰芳结婚,年岁幼稚,…梅含糊其事…不能实践前言,至名分顿失保障 …,与梅兰芳交往前,从未与人来往…今日各方妄造是非…诉之法律一途。」这是女人为男人放弃自己事业的宿命。     

当了杜月笙五房多年后,直至一九五○年孟小冬与杜月笙才在香港拜堂,挣得了一生得不到的名分;那时孟小冬已是四十三岁的女人了。而得了名分的孟小冬,只当了一年杜太太,杜月笙先生来年走人,病逝香港。     
一九六七年孟小冬六十岁,由香港转居台湾,来台十年。据说她不应酬,也不演出,更无授徒。冬皇一生由盛而衰仅十八岁至廿四岁,从此人生即逐步归于凄凉。一九七七年,演不了真实女人的孟小冬病逝。斯人走后,张大千为她敬题墓碑,「杜母孟太夫人墓」,各院院长皆挽联致祭,雅士千人敬悼。一代佳人或一代豪杰?分不清什么身分,孟小冬就此寂寥,韵落异乡荒域。     

张大千题字「杜母孟太夫人墓」,这是当年羽扇纶巾的「冬皇」,真正想要的吗?


【转载】由电影说梅兰芳 戏子生涯君子人格 —— 章诒和

梅兰芳(1894-1961)本名澜,又名鹤鸣,小名裙子,群子,号畹华,别署缀玉轩主人,艺名梅兰芳,江苏泰州人。祖父巧玲,父竹芬皆名伶,世居北京。光绪24年(1897)丧父,从伯父梅雨田。1902年8岁,居姐夫朱小芬(蔼云)家中,开始与朱幼芬、表兄王蕙芳一起在云和堂学正工青衣,师从吴菱仙。1904年10岁在广和楼初次登台,17岁(1910)与名武生王毓楼之妹王明华结婚。(梅兰芳大红在民国十年(1921年)左右。1922年自组班社(承华社)由是进入了巅时期。1927年北京顺天时报投票选名旦,梅兰芳成为「四大名旦」之首。关于梅兰芳的身世、习艺以及堂子的话题)

关于梅兰芳的出身,有很多说法。如果你不懂中国戏曲历史和晚清社会状况,那有可能对此产生误解。晚清时期,中上层阶层消费者如商人,文人,官僚等的娱乐项目主要是戏园子和堂子。堂子,从嘉庆、道光、同治,光绪持续了近一个世纪。堂子,打初叫「下处」,即伶人集体宿舍。嘉庆八年《日下看花记》等笔记中,就有了伶人以「堂名」作为住处标识的记载。所以,堂子,私坊,下处,各种说法都是指伶人的住处。伶人自己都叫堂号。逛堂子叫打茶围,从事打茶围行业的伶人叫相公。相公从事的是「以歌侑酒」「以曲伺人」的服务。所以他们又叫歌郎。「打茶围」是歌舞表演的配套服务,伶人演完戏,也在这服务,额外挣一份钱。台上看戏,台下看人,男人们就乐此不疲了。由于歌郎是陪酒,陪聊,陪笑,也就善歌,善酒,善谈。他们特别能体味男人的心理,迎合男人爱好,多有女性化倾向。
歌郎必须习艺,有色,有艺,还有一副好性情,包括谈吐,走路,笑容,眼神等等。既学会应付顾客不同的需求,还要不忘保护自己,这一套本事真可谓严酷。由于堂子业必须要有好歌郎,所以,很多是由名伶兼营。越到后来,堂子业主就越重视歌郎舞台演艺的提高。这样,「堂子」作为科班的职能,就开始上升。梅巧玲就是堂子业主,开了「景龢堂」。所以北京的堂子除了是娱乐业之外,它还是培养名伶的重要渠道,这个职能和科班相同。从道、咸、同、光四代215个名伶,堂子出身的有139个,佔百分之六、七十。(所以当时出身堂子的名伶,非但不以这种出身为耻,相反,能出身在名堂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明星学校。对于自己的弟子,有的在自己的堂子培养,有的送到别的堂子。如梅兰芳的伯父是把梅兰芳送到梅的姐夫朱小芬的「云和堂」。

梅兰芳从小在「云和堂」着名坊学艺。人称「梅郎」,侑酒为业,也是被看好的歌郎,他的成名与自幼在堂子学艺和更为全面的调、训练直接相关。梅兰芳福人,运气上佳。本事学好,恰逢「堂子」衰落,这使他避免了走上「红歌郎」的道路而进入演艺界。而那时又正是打造京剧艺术的重要阶段。梅兰芳走红后,由梅社印行的《梅兰芳》经过用心的筛选,把梅兰芳与「堂子」「歌郎」生涯全部删去。他们(包括赵叔雍,冯耿光)是想把他捧成艺术界的「伟人」。如果我们对艺术史和晚清民国史稍有知识,便决然不会把「堂子」等同于「妓院」之类。
真实的述丝毫不会玷污梅兰芳的艺术声望和成就。半个世纪以来,大陆所有关于梅兰芳的身世的文章,都回避的「堂子」,包括《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四十年》,梅家人主编的《一代宗师梅兰芳》以及《中国戏曲志,北京卷》。因为这时的梅兰芳成为一面旗帜。

关于梅党

梅兰芳身边有个智囊团,个个聪明,他们能进出梅兰芳的书房「缀玉轩」。这些人被称之为「梅党」。「梅党」成天给梅兰芳的剧目出主意,对他演出说长道短。请问:能给梅兰芳出主意、挑毛病的人,是甚麽人?自然是在那个时代有充分文化养和审美经验的人,是大银行家、大实业家、大名士。「梅党」的主将有冯六爷(耿光)、李释戡、吴震修、齐如山、赵叔雍(《申报》主笔,后做陈公博的秘书长)、许姬传(祖父进士,本人在直隶银行和财政厅任科长等职)以及叶恭绰等。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大头头,几乎都是「梅党」。他们给梅兰芳出谋划策,编戏改戏,是文人与艺人的亲密合作。梅兰芳是个大大的「福人」,身边彙聚了那麽多的高士、大家。这些人把自己的学养、智慧、以及对京剧独到的眼光都无条件地传送给梅兰芳,成就他为艺术大师。《霸王别姬》是梅的经典剧目,久演不衰。这个戏就倾注了吴震修的大量心血。他是留日的,学的是经济,长期在中国银行任要职,做过中行南京总行总经理。原来这个戏叫《楚汉争》由齐如山执笔,初稿出来。吴震修听说梅兰芳和杨小楼合作唱这个戏,便把稿子拿过来看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张口就说:「戏太长,要两天才能演完,不好。」齐如山听了,不大高兴。说:「我为了这个戏,费了不少日子,已经完工,你不早说,现在要大拆大改,我没那麽大本事!」说罢,把本子扔给吴震修。从来没写过戏的吴说:「给我两天功夫,后天交卷。」所有人都为吴震修担心。但梅兰芳拍板了!决定请吴震修试试。结果,全剧从20场减为12场,随演出,越磨越精。12场再减为8场。成为梅派代表剧目。我们问「梅党」是干啥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策划、包装、筹资,讨论剧本。现在没有这样的人了,现在演员们也没有梅兰芳这样的雅量。

梅党的头号人物是冯耿光,人称冯六爷。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的军事却精通经济,归国后担任中国银行的董事长。他不仅是终身梅党,而且是梅的经济支柱。一切梅兰芳无法应付的难题,大多由他出面摆平。特别是经济问题。梅兰芳14岁与之交往。两人熟得不能再熟。冯六爷在家叫他「子」,意思是梅兰芳除了戏,甚麽都不懂,到不能再,有人在场,则称「畹华」。毫不过分地讲,梅兰芳一辈子每逢大事,都有他的参与。最典型的事例,就是梅兰芳的婚姻。
他的第一个妻子叫王明华。那是包办婚姻。第二次与福芝芳结合是冯耿光竭力促成。福芝芳从前在天桥唱戏,母亲是旗人,擅武功,闹义和拳的时候,她能手持大刀,上房顶。丈夫病亡后,她一心培养女儿,果然,在天桥唱出些名气,被称为「天桥梅兰芳」。冯六爷看了,觉得很不错,这个不错包括认为她能「生」,便忙撮合。梅兰芳听说天桥有个梅兰芳。好奇,也就跟去了,看了觉得果真不错。这样,冯就进一步提亲。1921年冬,他们结为夫妻。福芝芳是正式的另一房夫人。虽是撮合,但婚后,夫妻感情很不错,果然也能生,生了好几个,男孩女孩都有。要知道,梨园行讲究的是一代一代的艺术传承,骨血是重要纽带。福芝芳厉害,但也大气。我在书中有介绍,比如,对马连良夫人陈慧琏文革中,接到家中一住就是六年。让出自己梅家墓地安葬马连良夫妇。对杨宝忠也是如此,一周三天在自己家就餐。

关于梅孟爱情悲剧

梅兰芳三次婚姻,都是明媒正娶。梅兰芳从来不是菊坛徐志摩,决无甚麽浪漫情怀。要知道,名伶成功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能守身如玉,男女之事自己要把握得住。这个行业,男女接触机会很多,台上表演各种情感,台下也容易生出感情来。由慕而爱,由爱而迷,由迷而胆大妄为,最后身败名裂,有人为此送命。事例太多太多。一堕深渊,便不可自拔。梅兰芳是懂得的,他一生都是慎之又慎,始终坚守自持。典型的事例是与孟小冬的关係。1925年梅兰芳31岁,那时孟小冬17岁。他们在冯耿光的家中相识,排练《四郎探母.坐宫》。两人的表演配合得严丝合缝,在座的一群梅党,听下来真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1926年,王克敏(留日生,中法实业银行总裁,北洋政府财政总长)五十寿,唱堂会。由梅兰芳与孟小冬演《游龙戏凤》,梅兰芳演一个天真烂漫的村姑,孟小冬扮风流倜傥的正德皇帝。台上演活了,台下看了。齐如山、冯耿光等人觉得他俩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何妨凑成绝配姻缘,也是人间佳话。当然他们是愿意的。梅喜欢孟的年轻、美貌,才气。这事对孟正是求之不得。媒人齐如山,李释戡。新居就在冯家,梅兰芳也是先带孟小冬探望了住在医院的王明华,王见了,取下戒指给孟带上,表示认可。当年娶福芝芳也是事先徵得王明华同意的。这娶孟的事,却瞒了福芝芳。大家都知道福的脾气。孟小冬也算正室(即所谓两头大),不是偏房。因为梅兰芳兼祧两房,可以有两个妻子。而绝育的王氏久病在床,算不得真正意义的夫人。

1927年正月24日婚礼在东四九条35号冯公馆办的。嫁梅兰芳的女人当然就不能唱戏。福芝芳是城南游艺园的青衣头牌,嫁了就歇了。孟也必须如此,婚后,虽然梅兰芳给她买余叔岩的唱片,手摇留声机,那能跟唱戏一样吗?虽然,也在补文化课,为她添置书桌,笔墨纸砚,大小字帖,还请了一位老师,但乐趣终归有限。应该说结合的当年,就有了裂痕,9月,发生了大学生李志刚血桉。李志刚是孟小冬的粉丝,想杀掉梅兰芳。他到冯家去要找梅兰芳,没见到梅兰芳,枪杀了梅兰芳的一个朋友。梅兰芳天生胆小,吓坏了。梅兰芳捨不得与孟分手,但压力,声誉,家庭,艺术,做人等种种严肃因素是必须考虑不得不作出抉择。他採取了对孟小冬逐渐澹化的态度。有时半个月、一个月去看看孟小冬。梅兰芳深知他的家必须在无量大人胡同,那有老人,有孩子,再说福芝芳也是好妻子。对此,孟小冬做出了报复,私自离开「金屋」,风风火火到天津演了十来天的戏。这让梅兰芳领了孟小冬的厉害。

分手时间是1931年7月。分手也是梅党多次商议抉择的结果。冯耿光决定留福捨孟理由是孟心高气傲,是人服侍;福芝芳随和大方,是服侍人。一锤定音。这时他们再不提从前说的「珠联璧合,梨园佳话」。

分手后,是各自艺术的丰收。1932年梅家举家南迁。梅兰芳开始了新的艺术阶段,演出了《抗金兵》,排演《生死恨》等剧目。孟小冬则重登舞台(1933),那时余叔岩因病已很少演戏,她先拜了鲍吉祥,专攻余派,这一唱,了不得,大受余派戏迷欢迎。1938年在泰丰楼余叔岩正式收孟为徒。其实,1934年就给余磕过头,余就给她说过戏。也只有和梅兰芳分手,余叔岩才能如此,要不然兰弟之妻怎麽成为师徒?孟小冬这才登上了「梨园冬皇」的宝座。

对这段婚姻,梅兰芳是怎麽说的?1934年正月,梅兰芳去汉口演出,名票南铁生接待,下榻扬子江饭店,见梅老闆满面倦怠,以为是远路风尘之故。梅兰芳告诉他:「这次来汉口两期演出的包银是三万大洋。原也算不得甚麽,想把它送给孟小冬,做最后的了断。只有处理完了这些事,今后对大家都好,我也好静下心来研习。和她(指孟)生活在一起,总是顾虑重重,就算这回是白唱。」孟小冬进门就封箱辍戏,苦闷也随之而来。她并无生养,脾气也日渐乖张。梅兰芳说:「有一次外出吃饭,孟小冬先说要去东来顺,中途嫌不好,又改说去丰泽园,依旧不乐意。来回折腾好几回,最后还是回家就餐。」梅,福,孟三人生活上如此磕磕碰碰,谁的精神都抑鬱。是孟小冬提出的分手,但更是梅兰芳生出了断之心。梅孟彼此都现实得很,其内心如何?我们谁也不知。1956年,梅兰芳率团到日本演出,在香港过境曾探望过寡居的孟小冬,是由马少波陪他去的。这是人之常情。

对梅兰芳的认识梅兰芳骨子是民国人物。因为梅兰芳基本上生活在民国,他的成家立业在民国,他艺术巅在民国,他的行为方式和人格定型都完成在民国。不瞭解民国社会很难准确把握梅兰芳。

梅先生的艺术和为人都极其高雅。他的艺术,从不惊天动地,从不山呼海啸,上下合度,刚柔相济,恰到好处。学起来不难,于平澹处见精深。平澹处却是集之大成。他的高雅也在日常生活,一副好脾气。谁也没见过梅老闆发脾气,永远是谦恭礼让,温文尔雅。而在「温良恭俭让」背后的烦恼与痛苦,有谁知道?梅兰芳不是英雄,不是伟人,他是艺人。把他抬得再高,他还是个艺人。一辈子吃戏饭,即使后来他有了工资,工资是毛泽东的数倍,但分文未取,他却坚持用唱戏挣来的银子养活一家人。1961年,梅兰芳不幸去世,京城万人空巷为他送行。这不是因为他是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中国京剧院院长,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送他、看他就是因为他是艺人。但梅兰芳又不是一般的艺人,他的艺术超群,人品超群。用句不太雅的话来概括,即「戏子生涯,君子人格。」就说他的民族气节与洁身自好,现在的高官未必能做到。所有光灿灿的金钱和响噹噹的头衔,都未能动摇他做人的根本,一生都在坚守艺人的本色。

梅兰芳是公众人物,是全社会的文化财富,是中华民族之瑰宝,子女没有权利垄断解释权,现在要写梅兰芳似乎只要子女通过了,就行了。何其荒唐!

几年来陈凯歌的电影一路下滑,打梅兰芳这张王牌,谈不到弘扬传统文化,更多的是在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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