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0日星期五

夜晚的书斋


一直到两年前,我才惊讶得知道你与我恰恰相反:在一起,你喜欢白天更胜于夜晚。我也明白:夜晚易让人流于感伤,阳光比较容易蒸发忧郁。我想过改变,只为了多一点点共同之处,当然,这个念头是愚蠢而可笑的,到了如今的年纪,改变自己和改变你一样困难。两年来,我还是更喜欢夜晚:黑夜使我们不受干扰,可以倾心相谈,而光明则使我沉默躲闪。

昨夜,我恢复了中断近两年的图书馆之旅。十月之初的夜,满是秋的凉爽,清淡的桂花香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甚是怡人;骑车穿行在被两侧梧桐树遮蔽了大半夜空的街道,听着音乐,想着与你的前尘将来,心里有着难得的平静,一点点的哀而不伤,一些些的幽而不怨;仿佛就这样一直骑到天之涯、海之角、时间的尽头也不会觉得疲倦。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昔日宽敞的图书馆阶前的广场被扩张的街道给侵占了,显得逼仄而陌生。进了空荡荡的借书室,书籍陈设和数量倒没啥变化,像一个高瘦单薄的人落寞得站在一角。有人说,图书馆反映了一个社会、一个民族、一个城市的品格,这样看来,和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时尚商场以及不断攀比追高的城市地标建筑相比,这个城市的品格倒是十数年如一日:急功近利,文化贫瘠。空有国际大都市之名,徒有富丽堂皇之外表,却无相匹配的类似伦敦大英图书馆的文化艺术中心,甚至连难得一见的"文化坐标"都不能相容,很快要从城市中心被挤到城郊边缘去了。

在上架新书中随意翻翻,这本《夜晚的书斋》吸引了我的眼球。带回家,花了一夜一日,跟着Alberto Manguel在书斋轶事中游历:从古到今,从埃及到欧洲,从丝绸之路到西方世界,从《创世纪》中象征人类征服空间的欲望“巴别塔”的建造到公元前三世纪出自托勒密国王征服时间的雄心“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创建,从纸墨图书馆的变迁到电子古登堡计划的成型,从藏书的编目秩序到阅览室的几何形状,从书籍收藏的空间到书页背后的心思到想象中的书单,从对图书的选择所赋予的图书馆的排斥性到影子图书从书架缝隙中悄悄说话的历史,从书籍聚集的机遇到图书的流失幸存,从纳粹焚书到英美霸权听任巴格达图书馆被毁,从米开朗基罗到狄更斯到博尔赫斯,奇闻趣事,层出不穷,天南海北,上下几千年,称得上是一次愉悦的旅程。

之所以强调夜晚的书斋,Alberto的理由是:只有在天黑以后,罗马智慧之神Minerva的猫头鹰才会起飞,白天的理性秩序模糊了,书斋里的书跨越不同文化、时代建立了亲密关系,文字从此处到彼端有了回声,整个世界在想象中重新构建,书斋因此而沉浸在混沌的快乐之中。

Alberto认为:小到私人书斋,大到公共图书馆,它们的作用之一就是与时间的压力做斗争,把过去的片断记忆带回到现在。使读者能窥见其他人的内心秘密,不论有多遥远;也使读者通过别人的故事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过,另一方面,书虽然通过故事以及第三者的声音让我们知道不曾受过的苦难,苦难本身却只属于受害者。在此意义上,每个读者只能是局外人。

对爱书人,书斋是家,人是异乡客,也是游子。书在我们的阅读中一遍遍复活,书与书的关系,是剪不断的,是绵延的。于是,前书是后书的预兆,后书是前书的回声。书,强化了记忆,避免了遗忘;而记忆,就是力量。

此书起始于一个问题:既然我们的宇宙缺乏意义,缺乏明显的目标,既然我们的追求注定要失败,我们为什么还要在繁浩卷轶中苦心孤诣地去追寻意义和秩序?
     
此书终止于一个个人的答案:也许是安慰,也许,是安慰吧。
     
我的:既是力量,也是安慰,更是陪伴。   
  
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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