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6日星期六

与卢梭一起漫步遐想



卢梭,寒流袭来的冬日,午后阳光下,我与你一起漫步遐想。

卢梭,当你清醒的看见现实的残酷又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你注定是矛盾着的,你既深深的厌倦周遭的环境,在骨子里又无法舍弃。哪怕你遗世独立,退隐山林,你仍旧会在品尝孤独中渴望着同类的理解。哪怕你口口声声“寻回了灵魂的安宁”,我仍旧在漫步十想中感觉到你的凄楚求索、孤寂焦灼。你真的如你宣称的那样,在被粗暴地截断了你与同时代人之间的一切联系后,在漫步遐想时,在向内心探索过程中,彻底拔除了心中不安宁的因素?

卢梭,多谢善言的你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研究你自己,用充满诗意的笔写下与你自己灵魂的对话,记录你心灵的变动以及这些变动的来龙去脉。正是在你无意阐明某种理论的记录过程中,我被牵引在你漫步的小径上,沿着你的步伐,散漫得梳理着自己的经历与遐想。若不是站在你的肩上,我又如何能将自己凌乱无章的思绪付诸笔端?



漫步之一想:

和你类似,如今我也是孤单一人了,再没有人可以倾心交谈。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固然一半是被动截断,另一半也是我主动的选择。我爱的终于与我形同陌路、毫不相关了,一切对我而言不再有意义。我震惊过,烦躁过,哀痛过,挣扎了那么久,我终于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再不与这定数相抗了。也许,我得感谢我爱,不曾给我留下任何一线隐约的生机,否则我至今还被钉在等待之柱上。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你说,“等待痛苦远比经受痛苦要难受百倍,威胁也远比打击本身可怕得多。因为一旦苦难来临,事实便排除了一切可供想像的水分,只剩下它们原本的那点内容。”是的,从此而后,不用再被忧惧未来、患得患失的滋味蚕食,不用再被时隐时现的希望挑逗戏弄,而是俯首听命,甘心于这荒寂的万劫不复的生活,随着痛觉神经的日趋麻木,所要努力的,无非是逐渐的习惯。无所希翼的好处是无所畏惧,而这样,竟然也能在痛苦的深渊中收获安宁。

漫步之二想:

至于为何仍要继续写下所思所想,所读所看,所听所感,秃笔不辍,除了保持我当日初衷外,今日由你口中,又添另一种意义:“我心中想要被理解的愿望熄灭了,只留下对命运深深的冷漠。随人们怎么去看待这些文字罢了,反正我既不藏着掖着,也不打算怎样。等我耄耋之年,或可与旧我相守一处,重现时光。”

做这样忠实记录的一个意外收获是:“在这尘世上,既然再也别无他物可以拿来填补我心,渐渐地,我也就会习惯了用我心自身去喂养我心,从自身去寻找精神食粮。”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终于能站立成和我爱遥遥相望的两颗树。

漫步之三想:

你说:“逆境无疑是位好老师,但它收取的学费太昂贵了。我们从中得到的,通常不及我们为此所付出的。况且往往我们尚未从这姗姗来迟的教训里学到些什么时,运用的机会就早已错过。经验的确给人以教益,然而也只有在余日尚存时,才会起作用。”

你问:“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怀有那微弱但却温暖的希望和爱呢?为什么不让我陶醉在自己这份多情里呢?当这些甜蜜的幻觉破碎了,时光与理智所揭示的这个悲凉的事实真相令我痛苦不堪,我从中看到的只是那无可挽回的命运。”

请你告诉我,是该在甜蜜的幻觉中沉醉至死,还是该清醒得孤寂到老?又或者,知道答案也无济于事。船已经在航道上航行过半,难以变道。

我们都有各自的信念来衡量自己行动的尺度,我的,不幸与我爱的,相互冲突。在惶惶不安的岁月里,在辗转难眠的夜晚,我疑虑过,我动摇过,我被愧疚沉沉得压着,我亦绝望过。我的才智日渐衰退,我的想像日益枯竭,我在现实面前愈来愈沉默,我满心悲恸。不过,在无数次和自己辩解论证后,我终于不再动摇。就让那些我不能全面掌握的事实、真相、细节堆积成问题罢,我只须顾及我的理解力可及的范围,而不必理会那些作祟的难题。虽然我已经忘了我的信念与准则是建立在怎样的推理上,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从中得出的结论。我选择坚持,尽量节制在与人无扰的范围内。

漫步之四想:

这一次,你谈到了道德。你说,“道德天性即便有时会在我激情汹涌下保持缄默而不再对我的行为有所约束,在回忆往事时它却始终左右着我的情感。”是人,总是会犯错的,不是吗?有道德的人,不是不犯错,而是会在犯错后反省,约束自己。坦白讲,我不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却也不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是,我一直在以某种准绳约束着自己,尽管这样的准绳,未必为人认可。

你又说:“想要通过言辞产生的效果来评判人们的言辞,往往会不尽如人意。只有通过考察发布言辞的动机才可以对言辞有所评判,才可以决定其善或恶的程度。”嗯,这样的论断听在易以言辞惹祸的我的耳朵里,该是多大的一个安慰啊。

你还得出结论:“你所信奉的真实,是建立在公正与道义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建立在事物的现实性之上的。你所遵从的是良知提供的道德准则,而不是那类关于真与伪的抽象概念。”是,我一向也讨厌刻板的评判,我以为,善意的或者无伤大雅的谎言,不该入十戒。

此外,我还敬佩你的是:“在陈述自己的恶事时,我通常会有多无耻就说得多无耻,而说到好事,则不会它有多好我就说得多好,往往我会完全沉默下来。”我想,羞怯而又自重自傲的人,往往是会如此的吧。因为我,也有那么点惺惺相惜哦。

漫步之五想:


你回顾了你在圣皮埃尔岛的田园生活,总结到:“在我沧桑一世之中,我最常忆及的倒不是那类极乐的享受。这些短暂的神迷心醉,尽管十分痛苦淋漓,却恰恰是由于太强烈刺激,只能成为生命线上分散稀疏的亮点。它们是如此罕见,如此短暂,根本算不上是一种状态。而且,因为这类时刻让我们的心依然处于焦灼和空茫之中,不是要让我们追忆过去,就是要让我们展望未来。”

“我心追念的幸福绝不是有这种转瞬即逝的时刻组成的,而该是一种更简单却更持久的状态。这种状态本身也许不会给人强烈的快感,然而随着时光流转,它的魅力却与日俱增,直至最后,给人一种极致的幸福。因为它让我整个人投入进去,无须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在那种状态下,没有失去、没有享受、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希望、也没有恐惧,自身的存在便是唯一的感受,溢满心灵。”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心灵必须安静下来,其次,周围的一切既不能是绝对的静止,也不能太过动荡。

看到这,我无法不忆起多年前生活在北欧的那个夏天:在小镇图书馆如获至宝发现了一批中文书籍,用护照不费事就能一口气借出十本,这样的自由、宽松和信任让人温暖异常。彼时,白天很长,夜里十点多太阳还斜斜挂在天边,于是懒洋洋躺在旅馆前面的茵茵草地上,翻看着书里人物的喜怒哀乐,浑然忘却,遥远的故国,爱过谁,又被谁爱过。那的确也是一种简单到极致的幸福,奇怪的是,后来每每听到Matthew Lien的”Bressanone”,我都会情不自禁想起当时宁静祥和的心境。

漫步之六想:

你认为“即便是我们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只要善于寻根究底,总能在内心找到缘由的。”你是用你散步时一个下意识的转弯来论证的:“自己原来发自内心的善行,由于随之而来的义务的锁链,变得日益沉重起来,曾经甜美的享受逐渐演变成难以忍受的制约。”你又延伸到:“假如一个人拒绝了他曾经承诺的恩惠,他就是使别人有权怀有的希望遭到了幻灭,就是愚弄和违背了自己挑起的一份等待。而较之以首次就断然拒绝,人们常常会觉得难以接受这前一种拒绝。”于是,你说你学到了教训:“早早预见到最初行为所带来的后果,不要轻率投入,不再敢做愿意做也能做的好事。以免被美德所束缚。”

当然,我更开心的是看到你对公正公平如此推崇、重视。至少,使得我这个天秤座对公平的偏执追求斤斤计较,显得没那么“小家子”气。

漫步之八想:

这一回,你为我曾经和人争论的”it doesn’t matter” 或 “it does matter”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为什么要在乎对方的评判,为什么要追根究底某个决定背后的缘由,为什么要喋喋不休解释自己的言行?那是因为我们总是想要得到我们所尊重的人的尊重,想要得到我们所爱的人的爱。而只要某些人还是我看重的,他怎样评判我,又是怎样感受着我的所言所行,就不可能是无所谓的。

进一步的,你又支持了我的论点:无论是面对生命中的苦难还是喜乐,我们所看重的,往往不是行动本身的结果而是激发行动的意图。

漫步之余想:

遗憾不能看到你对华伦夫人的多情,就在你们相识五十周年(1778年)的那一年,你猝然离开这个让你又爱又恨的人世,就此成为未完的天鹅之唱,让人扼腕。

注:以上不少文字摘自卢梭的《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我不过是稍加修饰重组,以切合我之感慨而已。不敢掠大师之美。慎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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