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5

Till We Have Face (Faith)


我很推许C.S.Lewis如此评定阅读的功能:“文学经验疗治伤口。”这也是我为何求助于阅读,诉诸于笔端,不再藏拙,开始用“文学经验+稚嫩文字”来诊断疗治自己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的原因之一。

还记得在《The Stolen Child》一书中,当换生灵发现安尼戴一直在写书时诘问过他一句话:“每一个人写东西,都会有一个预先设定的读者群,你的,写给谁看,又是在向谁倾诉?”我当时倒吸一口气,仿佛这些精灵们在冥冥中听见了我内心呼啸的声音,于是特地设计出这样的问题提供给我做答的机会。我当时放弃了,我想,我的答案你该知道的,你一直就知道的,不是吗?

这本书《Till we have face》,奥璐儿则将自己的读者设定为古希腊人。从她敬爱的亦父亦师的狐那里,她知道他们言谈自由,敢于大胆谈论神,其中又不乏闪耀着理性光辉的智者,肯定会比她所辖之境的蛮夷之众更能给予她对神的控诉一个公正的评判。

奥璐儿又为什么要控诉神呢?简而言之,就是神夺走了她的赛姬,侵占了赛姬对她的爱,又不愿给她清楚的征兆,任由她去猜测怀疑,并因为猜错的结果惩罚流放赛姬,使她一生流浪、饥渴交迫。而且藉由赛姬的受苦让奥璐儿一生荒芜心灵受苦,永远无法摆脱赛姬悲泣的哭声。不但如此,还将她们的故事改头换面,在世间流传开一个被掩饰被歪曲过的赝品神话(Lucius Apuleius所著“Metamorphoses”一书中的“丘比特与赛姬”的传说)。她如此直言不讳神的“暴行”,胆大包天要求讨还公道,也是因为她毫无牵挂无可失去,只想要指证神到无可辩驳之地。

在这样一部控诉史中,在奥璐儿透过理性不断与神抗辩中,她自己灵魂的面纱不知不觉被揭开。在她以“无法反驳我”结束控诉后,她却遭遇棒喝,又不断看见异象,而最终,她得到了神的回答,她与赛姬重逢,她获取美丽容颜。她终于明白,除非她挖掘出心灵深处的真我,显现自己的真正面目,否则神是拒绝回应的。

很多年前,有人劝过我:“水至清则无鱼”,做人要难得糊涂一下,凡事不要一板一眼弄得清清楚楚,生活会容易开心许多。我不屑的拒绝,固执得一条路走到黑,为此不惜头破血流。直至今日,看着《裸颜》中奥璐儿以爱相逼,要求赛姬要弄清神的长相才可以喜乐才可以敬爱她的神;看着奥璐儿终其一生控诉着神,怨责他不清楚显现自己,不清楚说明自己的心意让人可以相信他,我突然有所醒悟,也许,这么执拗得想要将很多事物表象条分缕析搞清楚所以然,只是因为我们深心处潜意识里已经存疑在先,对人对事没有足够的信心,在自以为理性的框框中,妄图以逻辑思辨构建信任的基石,而因此忽略,人生中其实有很多东西,譬如爱,譬如渴望,譬如情感,是人的有限理解力所不能抵达难以言表的。

这或许就是C.S.Lewis试图借助这则改编自“丘比特与赛姬”的寓言故事,试图传递给读者的启示:“神的事,说的越清楚就越离谱。我们从神所得的,是生命和力量,而非知识和语言。”你只能透过信心,才能看见许多常人所看不见的美好事物,才能与事物内在真相面对面,换句话说,till we have faith (face), we know the God. 除此,还会有什么其它的答案足够回答人的问题?不过是字句、字句;导致层出不穷字句与字句间的纠葛、缠斗。

在阅读奥璐儿个人灵魂的挣扎、自剖与重生过程中,我还是很能理解她的种种感受的:喜乐、愤怒、忧惧、嫉妒、痛苦、多疑、猜忌、懊悔、孤寂、贪恋、虚无……我曾经和奥璐儿一样,一直执着于在某一个人心中占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不愿和任何人分享。“绝对或者零”,曾经是支撑我绝袂而去踽踽独行的信念。后来虽然有所醒悟,却大错已铸,势难转圜。如今以奥璐儿之叙述,再观照自己的内心经验,我似乎明白,那或许是源自我一直以来在爱的荒漠中漂泊,以及自卑所带来的那份多疑与求真的偏执。

生命,唯有在爱中融汇交流,才能够彼此分担痛苦、共享成果。

你静静凝视着群星
多么希望我就是那夜空
也凝视你,以千万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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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提到文学经验疗治伤口,不如看看刘易斯拨动我心的警句:

即使最相爱的人,彼此也有秘密。

最后的忘情拥别。记忆中没有这经验的人多么有福。有这经验的人,可忍受得了我这样白描直抒?

爱和失去爱原本是自然设定给人性的。

日子没完没了,仿佛影子钉牢中地面,日头不再移动。

原来,若非为了把人导入另一新的痛苦,神绝不会邀请人进入这种不可遏制的喜乐中。

最叫人惭愧的,正是自己最无能为力的事。

太常回忆反而把记忆的本身给搞模糊了。

够朋友的话,就应尊重对方的自由。硬逼你说出,比让你保留秘密,更让我们隔阂。即使你有一百桩秘密,我也不会因此不爱你的。

并且,尽可能的,我也把自己心里的一道门锁上了。除非我让自己疯掉,否则,我必须搁置一切对她的悬念,独独保留那些早年愉快的回忆。

女王的身份——并不能叫我心中那一泓自己极力筑堤围堵的苦水化为甘甜。我之矢志于做个出色的女王,其实有如落魄的男人沉湎于酒坛子,失意的女子浪荡情场,倘若她凑巧姿色姣好。做女王是一种精艺,让人没有时间发愁。

故乡以什么样的面貌呈现在流亡者的心中,我毫无概念。

我做这个,我做那个——做了这许多,又怎么样呢?事情进行当中,你的心无暇他顾。但是,夜静人散,有谁还会留连其中?短短的一截楼梯便把我带离筵席或会议,带离女王生涯所有的喧哗、谋略和光彩,让我回到内寝面对自己的孤独——换句话说,面对虚无。入睡前和早上醒来的时刻最难捱——那数千个夜晚和早晨呵!有时我讶异着到底是谁带给人这种毫无意义的重复——永不休止的日夜更迭、季节邅递、年来年往。

谁会相信这种事,除非活得够久,求索得够苦,以致能了解一段多年来魂萦梦系的激情会一夕间枯竭、凋萎。也许,在人的灵魂里,和在土壤中一样,那些长得色彩最鲜艳、香味最浓烈的,不一定最根深蒂固。

真还是幻梦,两者唯一的区别可能在于许多人看得见的,我们称之为事实,只有一个人看见的,我们称之为梦。但是,许多人看得见的事物也许索然无味,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只对一个人显现的事物却可能是从真理的源头深处喷射出来的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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